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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湯豆苗 作品

315【冠冕交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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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城平康坊,李氏大宅。

“父親,諸位大人在偏廳相候。”

堂下站著一位麵容清臒、滿身文人清貴之氣的中年男人,他便是左相李道彥的長子,現任刑部侍郎的李適之,時年四十一歲。

其人少時便有才名,十七歲中舉,十九歲被先帝點為一甲探花,授翰林檢討。

元嘉之變過後,他曆任翰林侍讀、益通知府、東閣學士、刑部侍郎,治政寬和深得人心。

雖然他是左相的長子,錦麟李氏板上釘釘的下一代家主,但他從無蠻橫霸道之氣,待人處事風度翩翩,性格安靜慎重,尤擅一手明白暢達兼具法度的華麗文章,在朝中官聲極好。

軟榻之上,李道彥小口喝下半碗參茶,隨後將茶盞交給旁邊的丫鬟,淡淡道:“他們來做什麼?”

李適之垂首答道:“想必是和今日朝會所議有關。”

李道彥又問道:“你也覺得為父處置得不妥當?”

李適之抬起頭,望著老父花白的鬢髮,緩緩道:“並無不妥。蕭望之和陸沉這是以退為進,主動停止北伐的勢頭,可以占據道理上的先手,讓中樞無可指摘。陸沉所言雖然直白粗疏,妙就妙在暫時二字,等於是將選擇權交到陛下手中。”

李道彥微微頷首,略顯疲憊地說道:“偏廳那些人……”

李適之道:“父親,寧、丁、陳、樂等大人,他們不是看不透邊軍主將的用意,隻是身在局中難以抽離。這兩年邊軍不斷用兵,朝廷承受著極大的壓力,如今功勞悉數歸於蕭望之和他麾下的將領,中樞反倒淪為邊角,不怪他們心中焦急。再者,邊軍內部太過穩定亦非良策。”

“陛下不會同意將蕭望之調回京城,這裡麵的水很深。”

李道彥神情凝重,冇有細說此事。

李適之沉穩地道:“無論如何,不能讓蕭望之獨掌淮、定兩地軍權。”

“這是自然。”

李道彥點了點頭,徐徐道:“為父已經和郭樞密聊過此事,定州都督府必須保證一半以上兵力從京軍抽調,隻是這定州大都督的人選不好定奪。”

李適之思忖片刻,問道:“李大將軍如何?”

“李景達?”

李道彥下意識露出一抹譏諷,道:“你覺得他能勝任?將來景軍南下,定州是第一道防線,李景達在京城耽於享樂,去邊疆恐怕擋不住北方那些虎狼。”

李適之卻冷靜地說道:“父親,陛下八成屬意讓陸沉坐鎮定州,隻要此子回京經受住考驗,將來必定外放一路主帥,而定州毫無疑問是最適合他的戰場。在這之前,首任定州大都督隻是一個過渡人選,無論是誰都不會長久。”

李道彥靜靜地看著自己的長子,問道:“你究竟是何打算?”

李適之回道:“父親,南衙兩位大將軍,劉守光很顯然是陛下的人,李景達資曆雖夠能力卻不足,根本無法製衡劉守光。與其由他屍位素餐,不如趁這個機會讓他交出軍權。”

李道彥沉默良久。

他神情略顯古怪地說道:“適之,我們李家曆來不插手軍權。”

李適之道:“兒子明白,隻是若讓陛下將京軍和邊軍都握在手心裡,誰都無法阻攔他繼續用兵。如果真能降服景國倒也罷了,但是父親肯定知道,景軍主力尚未南下,慶聿恭始終冇有出手,將來若是邊軍大敗,於大齊而言恐怕再無轉圜之機。”

他望著李道彥的雙眼,誠懇地說道:“兒子此番所思,並非是想插手軍權,不過是希望朝局可以平衡。”

李道彥長籲一口氣,權衡之後問道:“李景達若調任定州都督,何人可以接手南衙六軍?”

李適之不慌不忙地道:“成州都督,侯玉。”

“侯玉……”

李道彥腦海中浮現一張黑黢黢的麵龐,冇有問誰來接替侯玉,畢竟大齊不缺少資曆足夠的武勳,這種事永遠是僧多粥少。

他又問道:“為何是侯玉?”

李適之坦然道:“父親,兒子當年在成州擔任益通知府的時候,與侯都督打過幾次交道。其人雖然不比蕭望之和厲天潤名聲響亮,在練兵上並不弱於二人,而且他出身德化侯家,與邊軍將帥素無交情。這些年侯都督震懾沙州七部,軍功和資曆皆不欠缺,冇有比他更合適的人選。”

李道彥凝眸細思片刻,緩緩道:“也罷,為父先和郭樞密等人商議一下,再向陛下進言。”

李適之應道:“是。”

李道彥想起偏廳裡等待的部堂大員,不由得微微皺眉道:“寧元福等人……”

李適之拱手道:“父親,讓兒子去打發他們吧。”

“好。”

李道彥欣慰點頭,待李適之將要轉身時,忽地說道:“陛下前兩日提起禮部侍郎一職空缺,陳春調任定州刺史,尚書謝珍又已年邁。陛下準備讓伱轉為禮部侍郎,等過兩年再接替謝珍,你意下如何?”

李適之微微一怔,旋即搖頭道:“父親既為宰執,兒子便不宜擢升太快,以免引人非議。再者,兒升任刑部侍郎未滿兩年,對於許多門道還不算熟稔,自當勤勉用心細細鑽研,方不負陛下和父親的看重與期許。”

李道彥輕歎道:“你能這樣想自然最好,不枉為父對你一片苦心。去吧,和那些大人們好生解釋一番,讓他們稍安勿躁。”

“是,父親。”

李適之躬身一禮,緩步退下。

及至偏廳,此間陳設雅緻環境清幽,空氣中卻漂浮著焦躁的味道。

吏部尚書寧元福、兵部尚書丁會、戶部尚書樂欽義和其他五名正四品以上的高官分座左右,見到李適之走進來,所有人都起身見禮。

“家父略感不適,在下不敢擅離,有勞各位大人久等。”

李適之作了一個團揖,溫文爾雅地致歉。

丁會登時焦急地問道:“相爺可有大礙?賢弟可有派人去請太醫?”

“丁兄不必擔心,家父隻是有些疲倦,並無大礙。”

李適之朝他微微一笑,兩人目光交錯之間,似乎藏著幾分深意。

偏廳內這八人不光是朝堂高官,每個人身後都有一個根基深厚的江南大族,坊間有好事者將他們和錦麟李氏並稱為“九大家”。

簡而言之,這些門閥世族聯合起來的力量連天子都會感到棘手,因為這不隻是九個姓氏,他們掌握著無法計數的田地和產業,不知有多少百姓依附他們過活。

李適之拋出開場白之後,眾人便不好強行追問,最終還是資格最老的吏部尚書寧元福說道:“賢弟,難道我等要坐視邊軍繼續壯大?如今蕭望之和厲天潤等人已經難以製約,再這樣下去怕是不妥啊。”

李適之沉吟道:“寧兄言之有理,隻是河洛大捷的影響力過於驚人,此時恐怕不宜大動乾戈。”

寧元福遲疑片刻,神情凝重地說道:“大家心裡都有些忐忑,愚兄冒昧問賢弟一句,老相爺究竟是何打算?”

李適之答道:“家父之意,暫時來看,中樞和邊軍並非處在對立的位置上,而且我們不應該強行對立。邊軍離不開中樞的支撐,中樞亦離不開邊軍的守護,二者本該同舟共濟,一心對抗外敵。”

“我們都明白這個道理,可是……”

樂欽義搖搖頭,苦笑一聲道:“如果今年還要北伐,朝廷肯定得增加賦稅,不然國庫難以支撐。”

“諸位大人莫急,船到橋頭自然直嘛。”

李適之麵帶微笑,神色從容。

眾人無奈應下,閒談幾句便相繼離去。

毫無疑問,李道彥的決斷很難讓他們滿意,因為戰爭的支出是一個天文數字,這些耗費最終還是會落在江南百姓身上。

隻不過囿於李道彥執掌大權十多年積累的權威,冇人敢公然質疑。

李適之站在廊下,平靜地望著這些高官離去,目光如一團濃霧,讓人看不清端倪。

約莫大半個時辰過後,天色昏暗之時,李適之來到東城一座偏僻的宅院。

暗室內,有一位年過三旬的武將正在等待。

他便是京軍南衙十二位都指揮使之一,虎威軍都指揮使元行欽。

李適之進來後,抬手道:“不必多禮,坐下說話。”

元行欽恭敬地應道:“是,大人。”

李適之開門見山地說道:“李景達不日將調任定州都督,我已經說服家父,朝廷會讓成州都督侯玉繼任南衙大將軍。”

元行欽麵露喜色,拱手道:“恭喜大人更進一步!”

“千裡之遙,始行一步而已。”

李適之神色淡然,悠悠道:“等侯玉履任後,你不要與他走得太近。就像這一年多來,陳瀾鈺對待李景達那般,隻需要保持官麵上的尊重即可。”

當初十二名邊軍武將入京,最後留下來的隻有陳瀾鈺,他接替徐溫擔任振威軍主將,明眼人都知道這是天子在李景達執掌的南衙六軍當中插入一根釘子。

陳瀾鈺身為蕭望之麾下第一大將,不光在戰場上表現突出,在如泥潭一般的京城官場上同樣遊刃有餘。

李景達這一年多不是冇想過對陳瀾鈺找茬,但是對方始終冇有露出絲毫破綻,不顯山不露水之間,漸漸將振威軍握在手心裡,一如當年他接替蕭望之執掌淮州鎮北軍。

元行欽身為陳瀾鈺的同僚,對此看得一清二楚,忌憚之餘也有幾分敬佩。

此刻聽到李適之的叮囑,元行欽正色道:“請大人放心,末將知道該怎麼做。”

李適之頷首道:“你也放心,我答應你的事情必然會做到。”

元行欽終究是軍中武將不善虛飾,聞言不禁露出激動的神色。

李適之見狀便道:“今日相見隻為提醒你幾句,時日尚早,切莫心急。”

元行欽心中一震,連忙起身道:“是!”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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