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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湯豆苗 作品

171【人固有一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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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啟福之死在河洛城內極快地傳揚開來,隨即便引得世人議論紛紛。

黎民百姓將這樁案子當做閒暇時的談資,一部分勳貴大臣難免會有兔死狐悲之感。

對於生活在燕國境內的部分權貴而言,他們心中有種極其彆扭的情感,不敢公然與景朝敵對,卻又希望有朝一日不再成為傀儡。

七年前那場反抗被掐滅在萌芽中,參與謀劃的幾位重臣闔族皆喪,從那之後便是無儘延綿的沉默,而陳景堂作為燕朝立國之初的老臣,某種意義上便是這些權貴心裡的旗幟。

如今的南齊內部勢力盤根錯節,北燕朝廷亦不遑多讓,大體上可以分成心向景朝和渴望自立這兩部分。當然也有一些人還殘留著做回齊臣的幻想,這些人隱藏得極深,因為他們知道一旦暴露便會抄家滅族。

劉鄩辭官、陳景堂被罷免,龐師古和郭言在宰相王安的支援下掌控樞密院,很多人逐漸意識到燕朝被景朝徹底消化已經隻是時間早晚的問題。

難怪傳聞天子近來愈發沉湎酒色之中……

陳啟福死後,位於西城的陳家大宅掛白髮喪,倒是有不少人前往弔唁。

譬如某某大人,某某爵爺,大多曾經或者現在依然掌握著一些權力,雖然談不上位高權重,但若是聯合起來亦不容小覷。

他們對陳景堂表示慰問,有人會停留一陣,具體談了什麼無從得知。

燕國朝廷對此事的反應也很快,宰相王安和樞密使龐師古聯名奏請天子,判殺人凶手郭義江流放三千裡,發配到西北邊境上的平遠軍城,同時對陳家加以撫卹,不僅免去陳景堂在去年戰事中的罪責,還特地蔭封了陳啟福一個官職。

這樣的處置或許在普通人看來已經相當果斷,但是局內人卻隻能暗暗搖頭,誰不知道西北邊軍是樞密副使郭言發跡之處,將郭義江流放到那裡無異於享福。到了郭言的地頭上,誰敢讓這位三少爺艱難度日?

不過是換個地方逍遙罷了。

說到底,陳景堂雖然還冇有人走茶涼,但他終究已經不是樞密副使,朝堂上幾位大人物若非希望維持朝局的穩定,多半連這種懲處都不會做出。

隨著前往陳家大宅弔唁的官員數量逐漸增多,一股無形的風波正在彙集。

“殿下,這四天以來所有前往陳府弔唁的官員名單已經記錄,察事廳那邊已經派出專人盯梢這些官員。”

卓園花廳,蕭軍畢恭畢敬地稟道。

慶聿懷瑾凝眸望著窗外昏暗的天色,淡淡道:“你說敵人下一步棋會如何走?”

蕭軍思忖片刻,緩緩道:“小人認為,倘若雪凝館命案確為南齊織經司所做,他們下一步便是利用這件事在城中蠱惑人心。”

“蠱惑人心……如何蠱惑?”

“譬如宣揚大景會吞併燕朝,以此引發權貴與百姓的恐懼之心。”

慶聿懷瑾默然不語,良久才說道:“你去通知王相和察事廳協領,讓他們密切關注城中各處。翟林王氏是北方地頭蛇,他們在民間擁有極大的影響力,這個時候必須要讓王家出麵配合,另外——”

蕭軍靜靜地望著。

慶聿懷瑾搖搖頭道:“罷了,郭言這廝肯定捨不得他那個寶貝兒子的性命。”

蕭軍心中一震,這才知道郡主殿下是想用郭義江的命來平息這件事的影響。

見慶聿懷瑾改變主意,蕭軍便應道:“小人領命。”

他匆匆告退,慶聿懷瑾稍稍舒展雙臂,眉眼間浮現幾分倦色。

她這段時間大部分注意力都放在收服北方幾個綠林幫派之上,相較於河洛城裡的風波,這件事纔是真正要緊的重任,唯有肅清北地已經漸具規模的反抗勢力,將來大軍南征之時纔有一個穩固的後方。

陳啟福之死有些影響她的精力,儘管她已經敏銳地意識到這極有可能是南邊織經司的手筆,短時間內卻冇有足夠詳儘的線索。

入夜之後,慶聿懷瑾隨意用了些點心,繼續翻閱最近的卷宗密報。

“殿下,蕭大人又來了。”一名貼身侍女輕聲稟報。

慶聿懷瑾下意識看了一眼窗外漆黑的天色,旋即眉尖微微蹙起,頷首道:“讓他進來。”

蕭軍快步走進花廳,來到跟前單膝跪下請罪道:“殿下,晏秋逃了。”

廳內一片寂靜,唯餘外麵的蟲鳴之聲。

慶聿懷瑾沉吟道:“逃了?”

蕭軍滿臉愧色,垂首道:“殿下先前便提醒過小人,如果這件事是南齊織經司所為,這位名叫晏秋的清倌人很可能是細作,故而小人佈下圈套陷阱。但是……冇想到等下麵的兄弟發現不對勁,進入晏秋的房間檢視時,其人已經消失。他們仔細查詢後,在房內角落髮現一處密道,出口通往雪凝館西邊相鄰的酒肆。”

“也就是說,晏秋的確是南齊織經司的人。”

出乎蕭軍的意料,慶聿懷瑾並未動怒,語氣飄忽地說道:“這果然是一個醞釀已久的陰謀。你馬上去辦三件事。”

蕭軍肅然道:“殿下請吩咐。”

“其一,伱連夜去一趟郭府,告訴郭言殺人償命方為正理。陳景堂雖然被罷免軍職,但他終究是燕朝元老,這時候隻需要郭義江受死,陳景堂平息怒意出麵表態,城內就能安穩下來,南邊的陰謀便不攻自破。”

“是。”

“其二,轉告我朝三位將軍,讓他們做好隨時掌控局麵的準備。但是,若非萬不得已,他們不要輕舉妄動,我不希望父王的謀算最後還是要靠屠殺來完成。如果冇有我的命令,他們不得對城內用兵。”

“是。”

“其三,明早太陽升起之後,各處城門加強守備力量,嚴查進出城門人等。另外你讓察事廳加緊對織經司細作的查捕。”

“小人領命!”

蕭軍拱手應下。

……

夜色泠泠,萬籟俱寂。

陳府滿宅掛白,哀切之景隨處可見。

子夜時分,內書房中。

陳景堂枯坐案前,木然地望著前方。

僅僅數日時間,他原本烏黑的頭髮已然雪落青山。

喪子之痛、對天子和朝廷的失望、對郭言以及景朝的憤恨,猶如蟲蟻一般不斷吞噬著他的內心。若非還存有幾分理智,他肯定會聯絡一切可以團結的力量,與那些人拚個魚死網破。然而每每想到景朝的強大,那位戰無不勝的元帥慶聿恭,以及駐紮在河洛城外的景朝老卒,他的勇氣便隻能化成無儘的恨意。

門外響起腳步聲,陳景堂沉聲道:“滾。”

這聲音並未停下,直入房中,陳景堂滿麵冰寒地轉頭,卻看見一名略有些眼熟的仆人當先走進來,後麵又跟著兩人。

一名年約三旬的男子,平靜地打量著書房內的陳設。

一名五旬左右的中年男人,雙手負在身後,神態無比從容。

陳景堂心中湧起荒謬的情緒,喝道:“你們是——”

仆人身形一閃便來到陳景堂身旁,如鷹爪一般的手指按在他的喉結上,後麵的話便被堵了回去。

三旬男子好整以暇地搬來一張交椅坐在他對麵,中年男人則負手走到書架旁,頗為悠閒地拿起一本典籍翻開。

坐在對麵的男子溫和地說道:“陳大人彆害怕,請不要大聲喊叫。容我介紹一下,這位在看書的前輩乃是袖中乾坤尉遲歸,位列江湖武榜上冊第八,草莽之中的絕頂高手。”

陳景堂略感暈眩,他知道一些江湖中的事情,卻不明白對方為何會出現在自家府上。

男子又指著他身旁的仆人說道:“大人應該眼熟此人,畢竟他化名崔福在你府上潛伏數年之久。他真名叫做嚴炯,大齊淮州清流府人氏,乃是我朝織經司密探。今夜能夠順利潛入陳府,並且知道大人這幾天都會夜宿書房,全賴嚴炯之力。”

陳景堂大驚失色,然而還冇等他異動,嚴炯按在他喉結上的手指微微用力,提醒道:“大人稍安勿躁。”

男子微微一笑,伸手剝下自己的鬍鬚,又用力揉了揉眼角,隨即便見一張二十歲左右年輕俊逸的麵龐出現在陳景堂視線裡。

他平靜地說道:“我叫陸沉,現為淮州都督府銳士營都尉,陳大人應該聽說過我的名字。”

何止聽過?

陳景堂這一刻臉上神情之複雜難以用言語來形容。

他之所以落到眼下這般境地,根源雖然是景朝想要洗牌燕國朝堂勢力,可如果冇有去年邊境戰事的慘敗,王安和龐師古等人也冇辦法那麼快遂願,他還有足夠的時間力求迂迴。

然而去年他被南齊邊軍百般戲弄,廣陵之戰和青峽之戰接連大敗,後麵更是丟掉沫陽路近半疆域。若非他這些年為燕朝效力勞苦功高,若非他在朝堂和軍中都有很深的人脈,又怎會隻是罷官這麼簡單,說不定會被抄家滅族。

蕭望之和厲天潤自不必提,最讓陳景堂無法釋懷的便是南齊那些戰略竟然出自一個年輕人之手。

害他一生努力付之東流的罪魁禍首,此刻竟然出現在他眼前。

陳景堂努力平複著心境,寒聲道:“你好大的膽子,居然敢出現在河洛城!”

“承蒙大人誇獎。”

陸沉神情淡然,繼而道:“不過與我接下來要做的事情相比,來河洛城轉一圈委實不算什麼。”

在他亮明身份之後,陳景堂便有了不詳的預感,強裝鎮定地說道:“你想做甚麼?”

陸沉喟然道:“令郎不幸去世,大人心裡肯定很悲痛,但如今卻非沉湎苦痛的時候。景朝吞併燕國之心昭然若揭,等到他們徹底掌控軍方大權,隻需要慶聿恭一聲令下,北地歸於景朝便會成為現實。”

陳景堂領悟到對方的想法,目光漸漸冰冷。

陸沉不以為意地說道:“令郎去世之後,河洛城內風波驟起,畢竟不是所有人都心甘情願給景朝當狗。但是這還不夠,隻有出現更加令人心驚的鮮血,纔會讓那些權貴門閥回憶起景朝的殘暴。十多年前北地白骨累累的景象,不應該被世人遺忘。”

陳景堂沉聲道:“你想殺我?”

陸沉輕舒一口濁氣,不輕不重地說道:“冇錯,不過在殺你之前,還有一件事希望陳大人能幫忙。”

陳景堂不怒反笑,一字字道:“你要殺我,還要我幫你做事?”

陸沉點了點頭,溫言道:“大人莫急,且聽我細說。”

陳景堂滿眼嘲弄之色,冷冷地望著這個年輕人。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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