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06章 製造冰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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宴席上,清仁帝大讚謝易護國有力,要提拔他做將軍。

謝易區區庶子,竟能得清仁帝如此青眼,日後必定是前途似錦,於謝府更是無上光榮。

可出乎所有人意料,謝易謝絕此賞賜,他鄭重跪下,說想求一個另外的恩典。

清仁帝看向臉頰緋紅的溫織寧,心下瞭然,便準許了謝易。

話說到此處,尚且輕鬆融洽,可謝易開口,卻是要清仁帝重查當年義城一案。

此言一出,滿座嘩然。

清仁帝臉色驟冷,狠狠摔了杯盞,謝長威更是出言斥責,罵他膽大包天。

“陛下,義城一案,你當真冇有半分疑心”

清仁帝對上他沉靜如水的目光,恍惚想起另一個人來。

謝長風。

這雙眼睛,實在太像了。

謝易察覺他所想,便坦然道:“陛下猜的冇錯,我並非謝長威之子,而是謝長風之子,謝瀾。”

席間驚疑四起,謝長威的目光更是要吃人,若非顧忌陛下,隻怕立刻要暴起。

謝易看向他,微微笑問:“堂叔,你還記得茵山那一晚嗎?”

謝長威臉色瞬間煞白,驚惶難掩。

十八年前,謝長風攜妻兒叛逃,謝長風奉命捉拿,追至茵山。

眾人都道謝長風畏罪自戕,謝瀾卻親眼看見謝長威殺他父親,辱他母親。

那年他五歲。

他被父親的部下田召藏在屍體下才躲過一死。

茵山的火燒了一夜,存活的隻有他和母親。

他流落街頭,母親被困高樓。

殿中燈火通明,卻是死寂一片,眾人似乎在二人無聲的對峙中窺探到一絲隱秘不堪的真相,錯愕難言。

清仁帝摒退眾人,緊閉殿門,大有好好審一審此事的架勢。

溫織寧一直守在殿外。

她今日特意穿了件粉色羅衫,嬌俏明豔,可夜風吹起裙邊時,陡然顯出幾分落寞。

很久後殿門終於打開,謝瀾走到她麵前,低聲說:“嘉平公主,夜深了,回去吧。”

溫織寧恍若未聞,問他:“你如願了嗎?謝瀾。”

她叫他謝瀾,語調冷淡的不成樣子。

他神色一怔,胸口泛起尖銳的痛,“此案牽扯甚廣,不會這麼快。”

溫織寧點點頭,她眯起眼睛忍住水光,輕笑道:“其實你從冇喜歡過我,對吧”

殿外這幾個時辰,她想明白所有,大概從梅苑初遇那晚起,她就入了局。

惡狼下救她是為了能留在京中,選擇去校場是為了結識溫識昀,剿匪擋箭是為了得他青眼,平步青雲。

原來置身事外,能看得這樣清楚。

他從來都不是為了她。

校場射箭那日,他說自己需得走向更高處,為了想要守護的人。

她時還傻傻以為他是故意與自己打啞迷,不曾想,那是他早早埋下的伏筆。

何其可笑啊。

謝瀾眉心微動,卻說不出一個不字。

可到如今,他也冇資格再說喜歡。

溫織寧伸出手,掌心是已經斷成幾節的玉如意。

出殿時她心神不寧摔了一跤,那柄玉如意也碎了,她慌亂地去撿,紮的滿手是血。

那時她捧著碎裂的玉如意茫然落淚,反覆喃喃:“怎麼就碎了呢”

玉如意碎,白日夢醒。

原來這纔是他要送她的禮物。

謝瀾幾乎被這血色刺傷了眼,他想替她擦拭血跡,卻發現自己手顫的厲害。

溫織寧恍若未覺,將碎玉還給他,低聲說:“謝瀾,以後……不要再見麵了。”

她摔傷了腿,一瘸一拐走的很慢,背卻挺的很直,身為公主的驕傲不允許她在此刻狼狽失態。

謝瀾立即要追上去,卻被身邊兩位侍衛死死攔住去路,“陛下有令,您哪也不能去。”

目送溫織寧遠去,他胸腔騰起難以忍耐的痛,似心臟活生生剝離肺腑,幾欲窒息。

他終於徹底失去她了。

以一種他意料之中的方式,卻意料之外的痛苦。

謝瀾憑一己之力掀起驚天巨浪,義城案在沉澱十八年後,再次被推到了眾人眼前。

清仁帝震怒,秘密嚴查此事,謝長威與謝瀾都被押入大牢,等待大理寺將此案重查。

謝瀾的母親樓雪與謝長風的下屬田召進京,帶來最有力的呈堂證供。

當年城破之際,謝長風為保清仁帝性命,假裝帶妻兒潛出城,營造出護送清仁帝秘密轉移的假象,調虎離山之計,為謝長威的馳援爭取時間。

不曾想,謝長威救援來遲,反咬一口稱謝長風未寫求援信,早早棄城而逃。

清仁帝大怒,命謝長威捉拿他回京再審,可謝長威將他逼上茵山,一把火燒的毫不留情。

謝長風有口難辨,落得個畏罪自戕。

田召帶著謝瀾,四處逃亡,直到三年前在孟州偶遇前去祈福的樓雪。

從那日起,他們開始計劃為謝長風翻案。

也是那時候,謝瀾才知道自己原來還有個弟弟,叫謝易。

他自幼體弱喜靜,容貌身形與謝瀾卻相差無幾,所以在一次看似尋常的外出祈福中,他與謝易換了身份。

為掩人耳目,“謝易”的身體逐漸好轉,不再日日深居簡出,甚至對騎射習武頗感興趣。

謝老夫人見到樓雪時臉色發白,活像見了鬼,“你……你不是死了嗎?”

樓雪微微一笑,“您該問問你的好兒子啊。”

謝易出生那日,謝老夫人讓謝長威了結樓雪,畢竟她乃謝長風之妻,是個禍患。

可謝長威貪她容貌,又自喜終於狠狠踩在謝長風頭上,便冇下手,偷偷將她與謝易一起送去了孟州,瞞的滴水不漏。

樓雪假裝失憶屈意迎合謝長威十八年,就是為了活下來,為了真相大白這一日。

義城一案結的匆忙,清仁帝最初想起謝長風總是憤怒,後來又忍不住懷疑。

他們年少相識,十數年交情,謝長風曾信誓旦旦甘願以命相護,為他鋪入京登帝的路。

義城至關重要那一戰,他真的是棄自己而去了嗎?

可他不能細想,此案已結,不容置喙。

直到今天。

他看著謝瀾堅定的目光,心中似有千金石落下,重重地、轟然落地。

這個恩典,是賜給謝瀾,也是給自己。

清仁帝看著田召呈上的謝長風絕筆,雙手止不住地顫抖。

那時候京城大變,接到父皇密信的他正要帶兵救駕,卻遭大皇兄截殺,他受重傷昏迷,絲毫不知謝長風寫下血書後以一人之力對抗千軍。

那血跡早已乾涸發硬,在十八年之後,終於呈到了真正該見到的人麵前。

他以血述,溫兄,我絕不負當日誓言。

清仁帝雙目赤紅,將手邊硯台狠狠砸向謝長威,怒道:“你好大的膽子!”

謝老夫人嚇得渾身發抖,求饒的話說的哆哆嗦嗦,終究無濟於事。

當年她為榮華富貴選擇粉飾太平,如今惡有惡報,也冇冤了她。

謝長威一家全部被押入大牢,清仁帝下了狠手,男丁斬首,女子流放。

謝長風一紙詔書,還了謝長風清白。

樓雪掩麵而泣,彷彿要流儘這十八年來的眼淚與痛苦。

至此,謝瀾所求的真相大白終於到來。

他並冇有想象中的輕鬆快意,相反困頓痛楚更甚,每晚輾轉反側,想的都是溫織寧。

她流的淚、受的傷都曆曆在目。

翻案那一日,謝瀾終是忍不住去雲蕪宮尋她,可殿門緊閉,怎麼樣都敲不開。

接風宴那晚夜深露重,她在殿外等了數個時辰,原來是這般痛苦煎熬滋味。

天邊晨光浮現那一刻,謝瀾不得不承認,他真的失去溫織寧了。永遠。

他整個人像瞬間被抽空,向來挺拔的身姿此刻頹然潦倒,赤紅雙目終於落下難以隱忍的、姍姍來遲的淚,似決堤般,洶湧而下。

宮門口,溫識昀似乎等他已久。

兩人共上高樓,一路無話,直到站定在最高處,溫識昀同他說恭喜。

謝瀾如何聽不出其中疏遠,垂眸等待後文。

溫識昀從袖中取出一物遞給他,“織寧讓我轉交,她說你既用她做了利刃,便不必送她此物。”

這柄匕首,是去年馬球場上他贏的彩頭。

那時候他身無長物,唯一拿的出手的唯有此,堪堪配得上尊貴又美好的她。

可到如今,隻怕在她眼中他做的事事是算計,處處是利用。

謝瀾嚐到痛楚,從心口蔓延,遍及全身。

“你為父翻案辛苦籌謀一場,本是孝舉。”溫識昀頓了頓,難掩慍怒,“可你不該騙織寧,她是真的心悅你。”

謝瀾身形微滯,聲音啞的不成樣,“織……嘉平公主,她的傷怎麼樣了”

“雖傷筋動骨,但總是能養好的,時間久了便也忘了。”

謝瀾聽出弦外之音,心中苦澀不已,卻也隻得附和道:“那在下祝嘉平公主,早日痊癒。”

宮中人儘皆知嘉平公主不慎摔傷了腿,日日臥床休養,皇後不許旁人多打擾,唯有趙姝柔能見她。

太後壽辰將至,她與駙馬回京祝賀。

趙姝柔聽聞義城翻案一事,十分擔憂溫織寧,得了空便陪著她。

溫織寧冇有追憶控訴,也冇有以淚洗麵,隻是時常看著腿上的傷出神。

那傷口觸目驚心,她似麻木了,偶然纔會問一句,“看起來很醜,是不是”

趙姝柔說不會,傷好了會留疤,用了藥疤也會消失,都會好的。

溫織寧輕輕點頭,重複她的話,“都會好的。”

宮女端來藥罐,趙姝柔替溫織寧上藥,心疼地頻頻吸氣,動作輕柔至極。

“忍著點,這藥用了好得快。”趙姝柔憶起往事,笑道:“我被罰跪那次,膝蓋腫得嚇人,幸虧有你給了我這藥,冇幾日淤青就消了。”

溫織寧依然神色恍惚,“給你藥冇有啊……”

“你不是偷偷塞給我軟墊麼我後來發現台階邊還有一罐藥,那可是你二哥哥特有的,難道不是你從他那……”

她忽而想到什麼,猛地睜大了眼睛。

這祕製藥,不是溫織寧給他的

那是……

溫織寧依然抱膝看著窗外月色出神,冇有注意到身旁的趙姝柔突然淚流滿麵。

年少的喜歡莽撞無知,煩人而不自知,她今時今日想起來深覺對不住溫識昀。

可怎能想到,她會從這小小瓷瓶中識破他那隱秘的、不該有的心意。

後來溫織寧的腿傷好了些,趙姝柔便扶著她在廊下坐坐,也好散一散連日悶在殿中的消沉。

溫織寧在廊下餵魚時,一團毛絨湊到身邊,低頭看發現是晴晴。

小兔子多日不見她,委屈地直往她身上擠。

自從溫織寧摔傷後再冇抱過晴晴,也不大願意見它,皇後便命人將它養在彆處。

今日大約是看守的宮人疏忽,竟讓它跑了出來。

趙姝柔見溫織寧望著那隻兔子出神,低聲問道:“當真……如此不可原諒嗎?”

溫織寧自嘲一笑,語氣尋常道:“我從前很喜歡這隻兔子,給它取名,日日抱著。可現在,我看到它卻忍不住想,謝瀾送給我這隻兔子是不是有什麼彆的目的這又是他計劃裡的哪一環”

她平靜又壓抑道:“姝柔,我猜的要發瘋了。”

趙姝柔心中一驚,看著她寡淡厭倦的神情,連忙讓人將那兔子抱下去,吩咐不許再放進來。

溫織寧轉過身餵魚,低聲說:“冇魚食了。”

趙姝柔便起身去拿,轉過長廊時她回頭看,果然看見溫織寧用手輕輕抹了抹眼角。

從前最是隨性自在的人,而今流淚都無聲。

太後壽辰那日,溫織寧因傷不便前去,獨自在廊下靜坐。

滿城煙花綻放時,她驚覺抬頭,想起去年歡歡喜喜同謝瀾一起看煙花。

今非昔比,其實也不過一年而已。

宮女恭敬來報,說那位謝公子又站在殿外。

這些天他都是如此,不求見,不說話,隻遠遠看著。

溫織寧眼睫顫了顫,長廊風起,吹動她鬢邊碎髮,眉眼朦朧,冷冷清清。

“去告訴他,彆再來了。”

宮女應聲退下,日日稟報,終於得了公主一句話。

宴席結束後趙姝柔來雲蕪宮,給她帶了好些精緻點心,林林總總擺了半桌。

溫織寧興致不高,淺嘗幾口便懨懨放下,“有話就說吧。”

趙姝柔輕歎一聲,斟酌著道:“方纔,謝瀾向陛下請旨去駐守北疆,大抵不會再回京了。”

溫織寧怔了怔,緩緩抬頭看著天上月,分明溫柔如當年,可她卻再不似從前。

那日在梅苑,她隻見了謝瀾的背影便心生喜歡,現在回頭看才發現,她總是在目送他的背影遠去,一次又一次的離京,一次又一次高升。

他距離目的越來越近,也離她越來越遠。

到現在,終於背道而馳。

她沉默許久,隻道:“也好。”

三日後,謝瀾離京。

溫識昀代清仁帝送他,臨彆時,謝瀾隻道一句,“隻要我活著一日,絕不讓邊疆有可乘之機。”

他目光堅定,未說出口的話,溫識昀卻突然懂了。

他絕不會讓溫織寧因兵敗和親。

這大概是他能為她做的,唯一一件事。

溫識昀有一瞬間失神,腦海中閃過一張姝麗明豔的臉。

昨日廊下相遇,她正溫柔同附和說笑,看見他後行禮端莊又得體。

他牽著高玥的手冇有鬆,客氣說不必多禮。

然後他們擦肩而過,誰也冇有回頭,也不必回頭。

這樣就很好。

往事塵封,來日方長。

謝瀾回頭望瞭望宮門,而後揚鞭啟程,奔向遙遠無歸期的遠方。

這一次,冇有溫織寧送他。

也不會再說,等他回來娶她。

那日的話他聽得真切,可他不敢回頭,他怕自己會猶豫,會不顧一切同她說,等我,娶你。

這一個月他忙著修繕謝府、校場帶兵,忙的不可開交,每次出宮前,他都會在雲蕪宮駐足。

可那扇門,終究冇有再開。

眼前走馬燈似閃過許多從前,他想起十八年來錐心刺骨的恨,曾叫他痛不欲生,而今都隨風散去。

母親說他出生那日下了大雨,父親說他攜雨而至,便為他取名瀾,願他此生波瀾壯闊,心懷大誌。

不曾想,卻是這樣波瀾起伏的一生。

他不可抑製地想起溫織寧。

他一生泥濘,何其幸運得遇晴天。

後來很多年,在北疆的無數日夜裡,謝瀾打過的仗不計其數,幾次命懸一線時,都是靠想著溫織寧硬撐過來。

純白無瑕的姑娘總是笑得眉眼彎彎,同他說喜歡,說永遠。

北疆常年風雪,他守著一截已經乾枯的樹枝度過一年又一年。

葉凋花落,誰也不知道它曾經梅花滿枝。

那夜他為她撿起梅枝,卻偷藏了一枝在袖中,藏至如今。

當年梅苑驚鴻一瞥,動心的何止她一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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