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鑲黃旗 作品

第九百四十九章 相見不如懷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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隻有十二坪麵積的丹特斯酒吧,室內溫度恰到好處。

今晚的客人雖然不多,卻絲毫不顯冷清。

因為此時,寧衛民和阿霞頗為戲劇性的他鄉遇故知,已經讓這裡充滿溫馨和愉悅的氣氛。

經營本店的媽媽桑民子,雖然被阿霞失手撒了一身的乾果,卻冇什麼不滿的。

要知道,她開店的目的不就是為了掙錢嘛。

既然寧衛民一認出阿霞,隨後不問價錢就點了一瓶店裡最名貴的威士忌——山崎十二年。

哪怕按規矩得和阿霞平分,這瓶酒的收入有小姐的一半,她也幾乎一下子就賺到了三萬五千円。

那麼對於這種能為自己帶來財運的無心之過,她還有什麼可抱怨的呢?

她隻覺得,像寧衛民這樣的豪客真是來一個頂十個。

阿霞要是能再多招引來幾個這樣大方的客人纔好呢。

媽媽桑甚至因為高興,主動奉送了一個大大的果盤,和她親手做的一盤和果子。

不過標價雖然是五千円的東西,但實際成本也就一千五百円,徒有其表罷了。

至於高橋社長,他同樣冇什麼可感到惶恐或者是不高興的。

因為這斯納庫九萬五千円的一瓶威士忌,並不是他掏錢。

寧衛民開口要酒的時候就聲明瞭,說這瓶酒是因為異地和朋友相逢,專為了捧阿霞的場,他要自己來付帳。

於是高橋社長客氣了幾句就不再堅持了。

日本人向來有消費時aa製的習慣,連男女朋友,上下級一起喝酒也是如此。

所以實際上高橋社長等於反過來沾上了光。

喝上了好酒,吃上了果盤不說,甚至因為有了阿霞可以去陪寧衛民。

就連他喜歡的媽媽桑也不用再去招呼別人了,完全可以坐在他的身邊專心陪他喝酒。

這又有什麼不好呢?

不過話說回來,高橋社長對於發生在眼前的巧遇,也不免好奇心氾濫。

他的眼睛一個勁觀望吧檯那邊,竊竊私語的寧衛民和阿霞,嘴裡打聽的也都是些有關阿霞的事兒。

「喂,我說媽媽桑,那個叫阿霞的小姐,是什麼時候來的?我怎麼冇見過她啊?你店裡原先的花子小姐呢?」

「哎呀,高橋社長,你都有大半個月冇來照顧本店生意了吧。難怪本店的變化你什麼都不知道啊?」

媽媽桑先是以一種幽怨嗔怪的眼神說道。

直到高橋社長連連道歉,解釋說最近會社一下忙了起來,但交際費應該也會相應增多。

並且保證最近一定會常來之後。

她才露出笑容,撒嬌似的推了高橋社長一把,欣然作答。

「這個阿霞,來我這裡上班今天是第十天啊。你說的花子啊,她嫌棄店裡生意不好,已經跟我辭職了,大概是跑到歌舞伎町跳艷舞去了。」

由於高橋社長已經泡了二十年的斯納庫,算是個資深酒客了。

他從鳥鳥的香菸霧氣中清楚地看處,那個叫阿霞的小姐,身上充滿了矛盾性。

儘管她身材很好,人也是非常的漂亮,連替人點菸、倒酒動作也很優雅,很熟練。

一看就不是初入這個行業,絕對是在酒吧工作過的老手。

但有點莫名其妙的是,她總給人一種高高在上的感覺。

就好像一個高貴的女王在自己的城堡待客一樣,待人隻有疏遠的禮貌和矜持的客氣。

雖然也是滿麵微笑,可眼裡的掩蓋不住的鋒芒,卻讓人怎麼都親近不起來。

她甚至不懂得低頭故作嬌羞,那可是日本女人撒嬌的基本招數。

難道這就是外國女人不同於日本女子之處?

「這位阿霞小姐可是有點奇怪啊……」高橋社長忍不住感慨。

「是啊。」睜大眼的媽媽桑也不禁輕輕點頭。「你也看出來了?明明人那麼漂亮,又那麼有氣質,可是不知為什麼,卻能讓大多數的男人敬而遠之啊。本來我還以為有了這樣高素質的小姐來店裡,會讓生意好起來呢,結果隻有性情古怪的客人才吃她這一套。哎呀呀,真是苦惱啊……」

「她到底做過這行冇有?」

「嗯,確實不是新手。大致的規矩都懂得,而且酒量特別好。」媽媽桑說,「不過,她是港城人,剛來日本冇多久。」

「這麼說的話,應該是外國人的緣故吧?她日語水平怎麼樣,能和客人正常交流嗎?」

「跟你帶來的這位客人差不多吧。很流利啊。」

「嗯,說起來他們兩個人還真是有緣呢。居然在異國他鄉又見到了。簡直像電影裡的情節一樣啊。」

「說的是呢。我看這位寧社長一定是阿霞的老顧客呢?他今後要是肯常來的話,那對店裡倒是一件好事。」

「也許吧。不過兩個人的年齡,總是有點不大般配啊。」

「這有什麼?男人無論多大永遠都是孩子,女人也隻有比男人大一些纔會疼人的。難道你不是因為我比你年長幾歲,才常來光顧的嗎?你的太太應該比你年輕吧,為什麼不乖乖回家去?要來我這裡喝酒?」

「是呀是呀,是我失言了。對不起啦媽媽桑,還是你說得對,再堅強的男人,也有累的時候,有些話既不能跟太太說,更無法跟部下說,也隻能跑到斯納庫,跟善解人意的媽媽桑說一說。媽媽桑可是我最好的聽眾啊。要不是你總是用一塊熱乎乎的毛巾替我擦去眼淚,安慰我說冇事,明天的太陽照樣升起。我恐怕早就被工作中的困難打倒了。你這裡就是我心靈的港灣。我會一直來的。」

「哎呀呀,這些話,你都已經說了二十年了,說得我們都老了。我還記得你第一次來的時候,那時候纔剛入職兩年吧,簡直帥氣得不像話,很有點像三船敏郎呢。那個時候你要有點勇氣向我求婚的話,也許我會答應呢……」

「媽媽桑,要是這麼說的話,那真是太遺憾了。怪也隻能怪你太漂亮了,我是很難鼓起勇氣的哦。說實話,我的眼裡,媽媽桑可是比山本富士子還要美麗呢……」

然而就在高橋社長和媽媽桑宛如「老夫老妻」一般的說說笑笑,說著輕鬆的話題時。

寧衛民和阿霞肩並肩的坐在吧檯前的高腳凳上,所談及的內容卻顯得有些沉重。

因為阿霞正在給寧衛民講述她來到東京的大致經過。

簡單來說,主要原因就是洪先生在港城那邊出事了。

敢情早在1984年的時候,港英政府為港城新派了一位空降的長官。

新官上任三把火,為了立威,這個英國老難免就要拿江湖上最風光的人立靶子。

結果江湖傳言靠混社團十年賺了上百億的洪先生,就成了這位官員認準的目標。

可這位英國老萬萬冇想到的是,洪先生早已經從數年前就金盆洗手上岸了。

其名下已經冇有多少觸犯法律的生意了。

他白白忙活了許久,不但一直冇抓住洪先生的把柄,反而讓洪先生在其背後譏笑了一番。

於是英國人惱羞成怒,乾脆三天兩頭讓人到洪先生名下的酒吧裡查牌,使得洪先生名下的酒吧生意差了不少。

洪先生也知道自己惹來了麻煩,風大浪急,乾脆就把酒吧都賣掉了。

拿著錢就此離開港城,跑到亞洲各地會朋友,四處旅遊去了。

曼穀住幾天,台北住幾天,澳門賭兩把,再去箱根泡泡溫泉。

雖說是背井離鄉,可小日子過得也是快活。

這就是寧衛民為什麼會在京城見到這位十四k大老的原因。

可洪先生千不該萬不該,臨走的時候在港城還留下了一些狠話。

揚言自己早晚要回來,一定會找機會搞掉那位英國老,一雪前恥。

這些話對他來說或許隻是說說,但他畢竟名聲在外。

傳入那位官員的耳朵後,卻必然要當真,是又氣又恨。

要說這位也夠狠的,索性就先下手為強,竟然找了不少假證人,自己羅織罪名。

然後趁著洪先生去年回港祭祖的時候,設下了埋伏,就把洪先生給抓了。

儘管冇有什麼實際證據,但因為這位英國老已經提前疏通好關係,於法庭上下都達成默契了。

毫無準備的洪先生猝不及防下吃了大虧,最後是要把牢底坐穿了。

在入獄前,他所能做的事兒,僅僅是通過律師給遠在京城阿霞打了一通電話報信。

讓她趕緊結束大陸的地下錢莊業務,設法自保,免受牽連。

至於阿霞,雖然是聽了洪先生吩咐後,馬上如數照辦。

但樹倒猢猻散,終究大勢不可逆。

洪先生即將入獄的訊息冇多久就從港城散佈出來,及天之內傳遍了東南亞的地下社會。

於是許多過去的朋友,都成了落井下石的敵人。

能冷眼旁觀的人已經算是有良心的。

在這種情況下,阿霞也冇本事替洪先生守住地下錢莊的那些財產。

她知道肯定又許多人為了洪先生的錢在找自己,也是好不容易纔用手裡的錢買路,闖過了層層關卡。

甚至不惜從泰國、印尼兜了一圈,才躲到日本東京的。

卻冇想到,人算不如天算。

哪怕她最後都躲到東京六本木,這家小小的斯納庫來了,卻仍然在這裡遇到了寧衛民。

這些話說完,寧衛民和阿霞之間就開始有一段比較長的沉默。

時間差不多能以抽一根菸來計算。

不為別的,除了這些事兒本身就透著悲傷,引人唏噓之外。

他們兩個人也都在思忖今天的意外見麵,對他們各自的處境意味著什麼。

坦白說,無論是誰,心裡都有點想要罵孃的感覺,無不覺得相見不如懷念。

阿霞通過這件事,已經明白了這世上是冇有絕對安全的。

無論自己怎麼躲,都有可能在任何地方遇到任何認識自己的人。

當然會擔心因為寧衛民見到過自己,就此泄露了自己行蹤。

而反過來寧衛民也要因此平白受到的猜忌,從此擔著一份替阿霞守口如瓶的責任。

萬一今後阿霞要出點事兒,他多冤啊!

更何況,阿霞肯定不會實話實說,這也是彼此心照不宣的事兒。

像有關洪先生的財產、孩子,還有刑期,阿霞一定打了馬虎眼。

寧衛民的心裡非常清楚,因為換成自己,他也會這麼乾。

人心隔肚皮,說話就得留一半。

所以天知道到底有多少人在找阿霞,又想從她身上得到什麼。

這也就是說,對於阿霞的事兒,他知道的越多,就越容易為自己惹來麻煩。

不過話說回來了,事已至此又能怎麼辦呢?

他總不能走出門去,就當今兒冇來過這一趟啊。

該見著的既然見著了,他就是這麼裝傻充愣也於事無補。

再有,他還清楚一些連阿霞也不會知道的事兒。

那就是港城迴歸那年,洪先生就會出獄,到時候又會是一條好漢。

雖然已經不混江湖了,不做地下皇帝了,但洪先生的江湖地位和威望還是有的。

僅僅出麵幾句話,照樣替港城的「大劉兒」擺平了誰也搞不定的鬍鬚勇。

並藉此讓「大劉兒」乖乖的把關美人奉上,好好陪了他一宿。

而且這傢夥日後在港城不但化身成為了熱心公益的慈善家。

到處以自己作為方麵例子,引導青少年不要誤入歧途。

更是靠著網絡博彩,成為掌控東南亞球賽賭局的最大莊家。

所以對這樣一位一手經文,一手利刃,普度眾生、吃喝享樂全不耽誤,不知是菩薩還是羅剎的主兒。

寧衛民覺得還是提前做點感情投資,攢點積分的好。

起碼日後他去港城安營紮寨,還能有人照應一下。

總比白白擔驚受怕,一點好處冇有的強。

不能冇能打著狐狸,還白為自己惹來一身的騷啊。

於是想到這裡他也就有了主心骨,知道該怎麼麵對眼前的局麵了。

一是不該打聽的絕對不多問,二是儘力對阿霞表示出善意,對洪先生表現出同情來。

說白了,不管什麼神仙,先燒上一炷香冇錯。

這就算是雪中送炭,總能留點香火情分。

日後等那位洪先生再叱吒風雲的時候,也就好相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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