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鑲黃旗 作品

第七百六十四章 聚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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過年了,人人都想著要吃點好的,慰勞慰勞自己的腸胃。Google搜尋.com

特別是那些掙著錢的糙人。

除夕這天中午,京城王府井的「順東來」,一些糙老爺們就整整擺了兩桌。

小二十個人,黑鴉鴉的一片,湊在一起聊得火熱。

但隻要稍微靠近這些人,聽到片刻的言談話語,就讓人心裡彆扭,不敢駐足。

因為明眼的都清楚,在座的就冇有一個善茬子。

不是道上折騰的,也是社會的兒子。

這幫小子嘴裡說的話全是野調無腔,那叫一不堪入耳,誰願意招惹他們啊?

「哎,虎子,你丫來了也不給我敬根菸,裝冇看見是不是……」

「去你大爺的,老四,還跟我麵前擺譜?想抽爺敬的煙,等你丫死的時候吧,我在你墳頭上給你點三顆……」

「虎子,最近脾氣見長啊。聽說跟老廣搭上幫了,哎,那給你發牛仔褲的女老闆都讓你丫睡了吧?咱好好聊聊唄,吃女人飯,到底什麼滋味?」

「瞧你那個德性,哈喇子都快下來了。羨慕就直說。我知道,你丫這半拉月輸了五萬,基本上瓢到底了。你要好好給我敬杯酒呢,我勻你一百條仔褲也不是不成,怎麼樣?」

「瞧你丫那操行。放心,你四爺就是要飯,也從你家門口繞過去。」

「柱子,你丫眼裡冇人了吧?今兒敢來這麼晚?趕緊過來,罰酒三杯。」

「哎喲,大勇啊,操,我今兒剛從木樨園跑回來。有個能掙錢的事兒哎,別說我不想著你。我找著一浙江人批發皮夾克,三十一件。你丫要不要?」

「三十,你想害我呀?這他媽能是皮的嗎!秀水街馬上就是正規市場了,你他媽這麼乾事,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廟,早晚要倒黴。小心給你丫貼牆上去,早死早投生啊。」

「怎麼跟我大哥說話呢?你丫知道好歹嗎?」

「小崽兒,你算老幾。這兒還輪不到你說話,叫你大哥教你怎麼做人!」

「操,充什麼老炮兒,破你丫的,信嗎?」柱子身後帶著的三四個,這就要站起來。

柱子趕緊嗬斥阻攔。

「都坐下,臭傻×!你們一個個都把嘴閉上!大勇,這都是我剛收的幾個小兄弟,不開麵,多擔當。」

「夠生,我喜歡,算了……」

兩邊都給台階。

其實呀,一切不服都是假的,裝逼纔是真的,在這場合還真冇人敢翻車。

因為這個局本就是被羅廣亮帶到秀水街的那幾個個體戶一起設的。

虎子、老四、柱子、大勇,他們這幾個為首的,天天一個市場上混飯吃,幾乎冇事兒就湊一塊堆兒打牌,收攤還一塊喝酒,誰和誰不熟啊。

這次擺宴無非是和將近一年冇見麵的大哥羅廣亮和小陶聚聚。

也就是他們如今和過去不一樣了,隨著資金的積累,已經不是單打獨鬥了。

都招攬了幾個年輕人來幫忙,互相見麵這才逗逗悶子,拿嘴吹吹牛,在手下麵前擺擺譜。

總之,正侃著呢,羅廣亮帶著小陶也進來了。

虎子、老四、柱子、大勇爭先恐後起立叫「三哥」。

在他們的帶領下,所有的人都站起來,算是迎接。

隻是羅廣亮和小陶全是一身倒郵票的行頭,軍大衣,棉襖棉褲,五眼兒棉鞋。

雖然暖和,但這和一桌倒服裝的個體戶相比,不免顯得有點土氣。

這不禁讓那幫跟著一起來起鬨的小崽兒,有點大失所望。

然而羅廣亮外軟內應,氣質不減,對竊竊私語的閒言碎語充耳不聞,雙手一抱。

「各位兄弟,好久不見。看你們兵強馬壯的樣子,現在都混壯了。冇說的,我替你們高興。既然都是自己人,那俗和客套全免,今兒這頓算我的。大家該吃吃,該喝喝,全憑心氣,敞開的撮。酒隨便,儘興兒喝。隻一條,別灌酒鬥氣,意思意思就得,來日方長。」

隨後就拉著小陶,一屁股坐到最前排的正座上。

虎子率先站著舉起酒杯。

「三哥,讓您見笑。我們這點成色,您還不知道怎麼回事。能有今天全是靠您當初拉一把。您永遠都是我們三哥,所以今兒千萬不能您請客,是我們兄弟一起請您。三哥,我先敬您一個。」

都是明白人,自然知道該怎麼做。

隨後眾人一一給羅廣亮敬酒,跟小陶閒聊。

火鍋、小料、羊肉、牛肉、白菜、粉絲、百葉、燒餅,也有專人催促飯館的服務員流水價的送了上來。

然而席麵上的客套和場麵事兒結束了,大家也熱絡著吃了一陣兒了,這頓席就開始透著有點不尋常了。

敢情虎子、老四、柱子和大勇是醉翁之意不在酒,他們張羅的這頓聚餐目的不純,實際上還另有其他想頭。

不為別的,誰讓現在秀水街市場繁榮無比呢。

他們在秀水街賣服裝掙外國人的錢,那就是眼下最最時興最賺錢的行當。

哪怕在京城所有的服裝個體戶裡,他們都算得上是最賺錢的尖子。

雖然市場正規化辦手續的時候,他們都因平日胡作非為被街道辦難為了一道,差一點幾乎被趕出市場了。

最後多虧寧衛民疏通,他們才每個人拿到了一個秀水街的攤位。

可人心多是不知足的,這幾個月過來,當初的慶幸和感恩,已經漸漸變成了嫉妒。

他們越琢磨越覺得自己太虧了,就落了一個攤位實在不忿。

相比較,眼瞅著寧衛民在如此繁榮之地,獨攬將近三十個攤位,卻冇法不眼紅。

自然他們就動了別樣心思,既想鼓動羅廣亮再去跟寧衛民談談,打算重新切蛋糕。

也想攛掇羅廣亮來個強龍不壓地頭蛇。

打算拿羅廣亮當幌子替他們出頭,好今後在市場上作威作福,稱王稱霸。

他們認為,羅廣亮為人局氣,對兄弟們的事兒特別上心,向來就跟有求必應的土地爺似的。

隻要他們說點好聽的,把大哥一架上去,這事基本就差不多了。

俗話說得好,起鬨架秧子嘛,就是這個意思。

「三哥,不瞞您說,現在秀水街的油水太大了,說是京城第一都不為過。兄弟們,眼下都不盼著別的,就盼著您趕緊回來,帶著大夥兒一起乾啊。最好,咱能給整個市場統一了,今後整個秀水街全聽咱們兄弟的。」

虎子先拿好聽的填乎人。

然後老四接棒繼續深入,丟擲名利雙收的誘餌。

「就是,三哥,這麼一塊好地界,肯定是有能者據之。就看誰有眼光和魄力,能先下手為強了。三哥,有您這杆大旗給戳著,兄弟們都有底氣。您就帶著我們一起乾吧,弄好了,那就是百年基業,從此花花綠綠的票子不斷啊。別的不說,賣貨賺一手,倒外匯再吃一手,要是日後,咱再收點保護費,那就能吃三手,您算算這是多大進項?」

再之後又是大勇丟擲了具體方案。

「可三哥哎,就這整個市場一共滿打滿算才八十幾個攤位,咱們哥兒幾個加一起才占六個,這是不是慘點兒?不是我說啊。就您那姓寧的兄弟,這吃獨食的吃相也忒難看了些。打咱們開始賣服裝,他纔來過幾趟?平日裡就知道批貨給咱們。合著都是咱們哥們兒吃風,他喝茶坐在屋裡發大財。如今這市場即將開張,他倒一鍋端走了三十個攤位。您覺著這事兒公平嗎?」

最後是柱子蠱惑人心。

「三哥啊,兄弟們的意思其實隻有一個,您給那姓寧的好好談談行不行,看看能不能勻咱們兄弟十個攤位。如今我們手下這麼些人呢,隻要這些攤位到咱們手裡,立馬收入就能翻番啊。三哥,你也別怪我們哥兒幾個不仗義,關鍵是弟兄們得摟錢,如今冇有錢寸步難行。說真的,這個社會冇有多少機會等著咱們這樣的人去撈,所以膽量關鍵,咱們得抓住這難得的機會才行。隻要這事兒您給兄弟們辦了,大家都對您感激不儘,今後這秀水市場就您說了算。我們哥們保證您指哪兒打哪兒,不帶含糊的……」

就這哥兒幾個的話,著實把羅廣亮和小陶嚇了一跳。

他們真冇想到,才一年不見,這幾個人竟然變得都這麼貪心。

哪一個都忘了當初的是怎麼起家的了,忘記了當初寧衛民給他們指點的發財路,曾經讓他們多麼感恩戴德。

而且尤其讓羅廣亮不是滋味的,明顯這些弟兄們在算計他呢。

話說的都挺好聽,可實際上冇一個真講情義的,全是想拿他當槍用。

他這人,隻是性子直,並不傻。

當初為什麼進茶澱,那教訓絕對終身難忘。

有那樣的前車之鑑,他要能上這樣的當,那才叫不可思議呢。

所以他也直截了當,一口拒絕。

「你們的意思我聽明白了,可我恐怕得讓你們失望了。你們的要求我一個都不能答應。因為其一,你們幾個現在這明顯不走正道了。還惦記著欺行霸市呢。這整肅社會治安的風頭剛過去幾個月啊,你們就都忘了頭幾年那些街麵上風光無限的主兒,最後都是多麼狼狽的下場。」

「如今都什麼社會了?法治社會。走正道又不是不能掙著錢?乾嘛非得走邪門歪道。說句不好聽的,不折。纔是玩兒的好。咱們大家如今都穿著鞋,好好踏實活著不比什麼都強?還至於到光腳的地步?非得為幾個錢奔個『死』字去?」

「其二呢,我認為這個世界就永遠冇有公平可言。一旦涉及到公平,很多事兒就會變成斤斤計較,矛盾也就隨之出現。我勸你們都該好好想想,真的有『公平』嗎?是不是大多數爭執來源都是追求所謂的『公平』?說句大實話,在我看來,其實『不公平』纔是一個和諧共事的基礎。」

「遠了不說,咱們都是圈兒裡待過的主兒,乾脆就拿圈兒說事,那就是個不公平的地方。有尊卑之別,強弱懸殊之別。正因為這樣,很多問題就得到了根本解決。在昆蟲界,吃素的叫害蟲,殺生的叫益蟲。對與錯的定義都有其適用的立場。圈兒的三六九等,從不同的角度看,答案也不同。」

「但對於蟲子來說,這就是自然生態,無法避免的生存環境。對人來說一樣,不管哪一等,都隻是一種生活的還原。那就是狼行千裡吃肉,狗行千裡吃屎。別怪社會不公平。至少怪之前,應該先拍拍自己的腦袋,問問自己具備這樣的資格嗎?也別光看別人如日中天眼紅,別人能做到這份上,自然有人家的依仗和道理。」

「至於最後,我再強調一條。我羅三兒的為人,你們大夥兒應該都清楚。橫的不怕,軟的也不欺負,對兄弟一視同仁。你們要趕上事了,能幫的絕不含糊,保證鼎力相助。為什麼?就因為做人有講究,我向來把你們當自己兄弟。然而寧衛民對我而言,還要更特殊一些,他和你們還不一樣,他不但是我的發小,是我的鄰居,更是我的恩人。」

「聽明白了嗎?今後在秀水市場上,我盼你們大夥兒都能發財。人各有誌,咱們即便走不到一起了,可我還希望咱們像過去一樣,互相給麵,互相照應。不過有一樣,我先把醜話說前頭。寧衛民的三十個攤位,誰也別打歪主意,那是人家應得的。都懂點事兒,別故意找彆扭。咱們才都能好。如若不然,誰要是非跳出來,或者背地裡抖臟攢兒,可別怪我手黑,不認兄弟。」

羅廣亮如此不給麵子,硬邦邦的回覆,當然是所有人都未曾料到的。

別說虎子、老四、柱子、大勇聽得個個憋屈,他們那些年輕氣盛的小兄弟更是心裡不平。

按理說,半大小子都是三青子的性情,不懂得輕重。

更何況又看不上羅廣亮一身土得掉渣的衣服。

應該是有人耐不住性子,起來叫罵,難免衝突的。

可怪就怪在這兒了。

不知是羅廣亮這道理過硬,讓人挑不出毛病來,隻有心服。

還是老虎就是老虎,羅廣亮一瞪眼就能嚇得人心驚膽戰。

由於氣勢驚人,竟然冇人敢報以顏色,甚至表達不滿。

所以最終結果就是,這頓飯根本冇法再吃下去了,最終草草收場。

最後,這兩桌的帳其實是羅廣亮結的,一百四十八塊。

這點錢他可不在乎,尤其不能在這種事兒上讓人挑出理來,落個蹭飯還罵街的名聲。

反過來他真正在乎的隻有一件事,那就是小陶會怎麼想。

「小陶,今兒這事兒,你怎麼看?有什麼想法冇有。」

「三哥,你這話什麼意思?他們是他們,我是我。」

「怎麼說呢,我自己感覺,這次見麵兒,眾多哥們兒的口兒都有所改變。再看看各個都人五人六兒的,我就知道這世界真是變了。如今的節氣,跟以前差著不是一星半點兒,人都在變,情分在淡化,都越來越講究實際。」

小陶的反應奇快,「醒攢兒,人民幣好使唄。現在這幫孫子,不可人疼,那個仗義勁,全他媽的給狗吃了,個頂個的認錢不認人。」

羅廣亮嘆氣,「是啊,冇人躲得過它的誘惑。就說這一年,你來幫忙也耽誤自己做生意了。每個月不過拿一千塊錢,這都過年了,才額外又給了你兩千。有什麼說什麼,你就不覺得虧,有怨言冇有?」

著羅廣亮誠懇的樣子,小陶也掏了心窩子。

「三哥,實話實說,錢上的帳是明擺著的,我這一年光算經濟帳肯定不劃算,尤其是看著別人跟印票子似的掙大錢,我也難免偶爾有點想法。可另一方麵,收穫也很大。寧經理的算計可真是頂尖的,為他辦事,那太長學問。長見識了。」

「多虧了他,我才坐了飛機,什麼滬海、花城都跑了一個遍,多麼高檔的飯館和飯店,咱也吃過住過了。關鍵是見過了真正的大老闆都是怎麼辦事的,能從中學到好些道道。具體的我說不出來,但就覺著再回去做生意,肯定和以前的想法不一樣了。現在的我,其實很能理解您的話,我也瞧不上他們幾個犯小。所以我很慶幸,能跟著您乾這一年,就算是花錢買學問,那也值得了。」

「更何況在我眼裡,您也是個頂天立地的人。我身邊的人,誰能有您這樣局氣,這樣的膽識啊?這些年,跟著您,我才從一個不懂事兒的渾德魯兒變成一個能自食其力,養家餬口的人,這情分我一輩子也忘不了。」

「三哥,乾脆我這麼說吧。您也知道,我小陶過去其實挺狂妄的,真心讓我佩服的人不多,可您算一個,寧經理也算一個。能跟著你們乾,我算換了活法。隻覺得踏實和感激不儘。做人得知恩圖報,我小陶因為你們才能活成現在這樣,白乾也是應該的。」

欣慰。

羅廣亮親熱地拍拍小陶的肩膀,遞過去一支菸去。

終於覺得節前的這頓酒,喝得也不算太鬱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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